本文作者:访客

「黑帮教父」倒台后:20亿黑金与未尽的赔偿

访客 2025-07-03 10:55:39 81605
黑帮教父倒台后,涉及高达20亿的非法资金浮出水面,尽管黑金问题引起社会广泛关注,但赔偿问题尚未解决,这段摘要简要概述了黑帮教父倒台后的情况,突出了非法资金数额巨大以及赔偿问题尚未完成的关键点。

手握20亿黑帮教父入狱赃款去哪了。

郭全生正在陕西省崔家沟监狱服刑。

据一位在他入狱后见过他,又不愿具名的人士描述,这个61岁的老人体重不足80斤,瘦弱佝偻,穿着松垮的囚服,早已看不出当年在内蒙古呼风唤雨的模样。同监舍的人大多只知道他曾是“黑社会”,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另一个更张扬的绰号——“内蒙古黑帮教父”。

曾经的郭全生,确实配得上这个名号。他的商业帝国涉足拆迁、矿产;他敢在街头殴打警察,与副省级领导称兄道弟;他经营的万號酒店如同“红楼”,长期组织卖淫,疯狂敛财。从1984年因抢劫罪入狱的混混,到掌控20亿资产的“黑帮教父”,郭全生的发家史充斥着暴力、权钱交易与畸形的权力网络。

「黑帮教父」倒台后:20亿黑金与未尽的赔偿

2018年6月警方突袭万號酒店时,这个以“黑”护商、以商养“黑”的帝国终于坍塌。2020年12月10日,郭全生一审被判无期徒刑,判决书长达1489页。

眼下,郭全生已服刑数年,但有关这起涉黑案的资产执行问题,依然未能画上句号。例如,判决认定,其团伙曾通过打砸抢,强制拆除了包头天伦环保产业有限公司(下称“天伦公司”),导致该公司损失3600多万元。这笔赔偿在2021年进入法院执行程序后,至今悬而未决。

这些年来,公司负责人彭林秀奔走各地,向各级部门进行反映,但至今分文未得。他告诉《凤凰周刊》,自己的遭遇并非个例,“这些年,一些扫黑案件面临的执行困境,的确比普通类案件执行更复杂。”

“司法实践中,办案机关对涉案财产往往一收了之,被害人的合法债权因可执行财产已被没收或缴纳罚金,而面临权利无法主张的现实困境,这无异于二次伤害。”中国政法大学法学博士、北京市朝阳区律师协会公司业务研究会主任孙宏臣认为。

从国企工人到“黑帮教父”

要理解天伦公司为何陷入今天的僵局,必须回到“黑帮教父”郭全生发迹的起点。

初次接触郭全生的人,很难将他与“黑社会”联系起来。彭林秀回忆,“他身高一米六出头,体重最多110斤,看着弱不禁风,却有着与外形不符的狠戾。”

从一审判决书来看,郭全生很早之前就进过一次监狱——那是1984年6月25日,刚满20岁的他,因抢劫罪被包头市青山区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1988年11月16日,刑满释放不久的郭全生,在父亲的安排下,进了父亲上班的公司——内蒙古自治区安装工程公司。这家国有企业,成为他黑道生涯的起点。

「黑帮教父」倒台后:20亿黑金与未尽的赔偿

内蒙古自治区安装工程公司

最初,他在安装公司第三工程处当起重工人。为了承包吊车业务,他多次威胁承包人嵇文有,让其放弃承包三处的吊车业务。遭拒后,郭全生纠集了二十多名社会闲散人员,到包头市劳动大街11号街坊嵇文有的家,拿砖头、石块,将他家里的门窗、家具、电器等尽数砸坏。迫于人身安全威胁,嵇文有选择了退出。但这并未让郭全生罢休——在他的施压下,公司直接开除了嵇文有。更残忍的是,郭全生随后竟派人强拆嵇家的房子。

那一夜,嵇文有的母亲在惊吓与愤怒中离世。

“他那时候就懂怎么让人怕。”一位前安装公司员工回忆,不听话的人,“要么被打,要么家里遭灾”。

1992年,第三工程处机械队在准格尔工地施工期间,郭全生再次展现了他暴力的一面。他专门找来两名劳改释放人员充当打手,对工人动辄拳打脚踢。公司三处副主任带财务科长到工地检查工作。郭全生听说科长背后议论他,便直接持刀将其砍伤,右手虎口缝了十多针。他还持有枪支,一次在“调解”纠纷时,直接掏出藏在皮大衣里的猎枪威胁要“枪毙人”,吓得全场噤声。

「黑帮教父」倒台后:20亿黑金与未尽的赔偿

当年,郭全生就是在这附近醉驾、打警察。

凭借暴力,郭全生的“大哥地位”逐步稳固。

1994年到1997年,他先后升任安装公司五处处长、副总经理、总经理等职务,成了公司“一把手”,并开始有计划地安插亲信,吸纳刑满释放人员。随后,他将目光投向了钱。

“郭全生很早就知道,没有钱的话,下面小弟就不会忠诚。”一位和郭全生相识的人说。他搞钱的方式也别具一格——1994年至1996年期间,安装公司先后从中国建设银行包头青山区支行贷款1862万元,到期后,银行多次催收未果。到了1999年12月,银行将该笔贷款债权转让给中国信达资产管理公司(简称“信达公司”)。2001年4月15日,安装公司与信达公司签订了《债务清偿协议书》,双方协议商定,安装公司向信达公司偿还贷款本金1862万元,免除利息2520余万元。

但郭全生毫不在意,截至2003年时,他只让公司先后还了13万元,剩余的1800多万,直至后期案发都没还。依照判决书中的说法,这些钱,均被郭全生贪污。

到2004年,他以公司转制后的内蒙古隆升建筑安装工程有限公司(下称“隆升公司”)为基础,先后成立了宏发房地产、万號酒店、小额贷款公司等多家企业,为其涉黑组织奠定了经济基础。

其中,他最得意的是万號酒店。这座豪掷5.5亿元打造的五星级酒店,表面光鲜,实则是郭全生精心打造的一个权钱交易的“红楼”。这里不仅成为最安全的“黄赌毒”场所,还是他进行权钱交易的基地。后经审计,2008年至2018年,酒店KTV等营业收入总计1.49亿元,其中夜总会收入超9400万元,几乎全部来自色情行业。

通过万號酒店,郭全生精心打点着他的权贵“朋友圈”。时任包头市公安局副局长杜宝君,就是在时任内蒙古自治区党委常委、包头市委书记邢云的引荐下认识郭全生的。为讨好时任包头市公安局局长孟建伟,郭全生曾以60万元的高价,从其妻刘丽萍的“石缘阁”买下市场价不超过30万元的两块奇石。事后,孟建伟特意叮嘱杜宝君,“万號酒店是包头的门面,作为分管治安的副局长,你一定要做好带头作用。”

「黑帮教父」倒台后:20亿黑金与未尽的赔偿

郭全生最得意的就是万號酒店

有了这样的权力网络,郭全生做事更加肆无忌惮。判决书称,其团伙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只要是该组织承揽的工程,都会随意加价,甲方只要不从,就让甲方倒闭,进而通过民事诉讼侵占企业财产”。

天伦公司,就是这样被一步步整垮的。

合同背后的“司法讹诈”

郭全生与天伦公司的故事,最早要追溯至2003年初。

彼时,浙江宁波杉杉集团、包头环卫产业有限责任公司和加拿大肥料机构控股有限公司共同出资1.2亿元,组建了天伦公司。这家公司曾是内蒙古环保产业的标杆,一落地就肩负着“每天处理500吨生活垃圾、产出优质有机肥”的环保使命。

投产初期,厂区内机器轰鸣,200多名工人在车间劳作,一派繁荣。

麻烦的起因,是2003年5月15日,天伦公司与隆升公司签订了一份《建设工程施工合同》,由隆升公司承建天伦公司的工程。工程结束后,隆升公司报出了2544.7641万元总造价。这个报价在天伦公司看来高得离谱,近乎讹诈。工程结束后,他们付了1514.1627万元,剩下的1030.6014万元则拒绝支付。

“他要得太多,比实际造价高出近一倍。”彭林秀说。

2006年4月份,经包头造价站、包头市建设委员会协调,隆升公司迫使天伦公司认可包头中鹿工程造价咨询有限责任公司(简称“中鹿公司”)出具的初步审计意见,即工程总价款为2544.7641万元。

天伦公司不接受,在郭全生授意下,隆升公司以其拖欠1030.6014万元工程款为由,将天伦公司诉至包头市中级人民法院(简称包头中院)。2007年9月,法院支持了隆升公司全部诉求。

“法院之所以这么判,是因为邢云的干预。”彭林秀说,“2007年,隆升公司起诉我们时,他是自治区政法委书记。”

《中国新闻周刊》曾在报道中指出,邢云是郭全生保护伞之一。他先后担任内蒙古自治区党委常委、包头市委书记,内蒙古自治区党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等。2003年,邢云做包头市委书记时,郭全生因养了1万多头牛,被邢云立为全市典型,两人因此相识、相熟。判决书显示,后期,邢云为郭全生介绍了多名官员。

彭林秀说,除了邢云,时任包头中院副院长梅学军也干预了此案。在《中国新闻周刊》的报道中,梅学军也是郭全生保护伞之一。

权力干预下,彭林秀丧失了上诉权,只好向内蒙古自治区人民检察院(下称“内蒙古检察院”)申请抗诉。2008年,尽管检察院以“证据不足”为由提出抗诉,但内蒙古高级人民法院(下称“内蒙古高院”)再审后,依旧维持了原判。

同年10月,包头中院将强制执行公告贴到了天伦公司。隆升公司关联的宏发公司随即以1800万元拍得天伦公司评估值3407.18万元的资产。

暴力清场

就在天伦公司向最高人民法院(下称“最高法”)申请再审,并等待结果时,郭全生等不及了。

2008年12月的一天,他安排手下张宝全,带着40多名小弟,开着一辆黄色中巴车,来到天伦公司厂区门口。张宝全对门口保安说,厂区已经是宏发房地产公司的,同时要求进入。保安拒绝开门。

张宝全随即辱骂保安,让手下推开电动门,涌入了厂区。他们将办公设备悉数搬空,放在办公楼门前的停车场。

40分钟后,包头中院执行局的法警赶来,张宝全当着法警面继续搬东西。搬迁大约持续了两个小时。离开时,张宝全安排四五个人留守办公楼,两个人在厂区门房看护,不让天伦公司的人进厂区。

到了2009年1月15日上午9点多,在郭全生的授意下,张宝全再次带着15名工人、一辆大型吊车,以及氧焊、电焊等切割工具进了天伦公司靠北边的制肥车间。

没人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制肥车间里一直传来气焊和电焊切割的声音,以及铁锤砸向金属的钝响。下午三四点左右,天伦公司员工和包头市东河区人民法院的法警赶来时,张宝全的人已经把设备上的电机、铜、电缆、电脑等都拆了。

2009年2月17日中午,彭林秀交给保安一部相机,让他进入车间查看被拆卸的设备,并进行拍照。保安趁张宝全的人出去吃饭时,进入制肥车间。他发现,车间里的设备被拆除得乱七八糟,完全无法正常使用。判决书显示,这些机器被拆成零件后,最终按废铁价2800元/吨卖掉,107吨只卖了29.988万元。

「黑帮教父」倒台后:20亿黑金与未尽的赔偿

被打砸的天伦公司车间

破坏性拆除的第3天,2009年2月20日,最高法指令内蒙古高院对此案进行再审,再审期间中止原判决执行。

而此时的天伦公司,已被宏发公司实际占有。

内蒙古高院再审期间,天伦公司与隆升公司共同委托内蒙古普信工程造价咨询有限责任公司(下称“普信公司”)进行工程造价鉴定。2010年12月13日,普信公司出具鉴定报告,认定造价为1830.6981万元——比中鹿公司初审意见减少714.066万元。隆升公司对此不予认可。内蒙古高院则再次依据中鹿公司初审意见,维持原判决。

“当时依然是邢云在干预。”彭林秀没办法,只能让公司继续申请再审。2013年12月18日,最高法再次指令内蒙古高院再审,再审期间中止原判决执行。

这意味着,仅这个案子,就被最高法两次指令再审。

然而2014年6月,内蒙古高院又一次维持了上一次再审结果,即天伦公司应给付隆升公司1030.6014万元工程款及利息。相当于,从2007年第一次判决,到2014年再审,其间经历两次最高法指令再审的案件,7年之后,仍停在原点。

按照彭林秀的说法,“彼时除了邢云干预司法外,还有白向群。”

白向群早年先后担任内蒙古自治区乌海市委书记、锡林郭勒盟盟委书记,与郭全生交往甚密。判决书显示,两人相识多年。他2014年前后干预该案时,职务已是内蒙古自治区人民政府副主席、党组成员。判决书显示,从2011年夏天到2013年春节前,郭全生分三次,给白向群送了共计90万元人民币。

有这样的关系网,彭林秀的申诉,多年来都未能走出内蒙古。

3600万赔偿

转机出现在2018年。当年5月3日,郭全生因涉嫌行贿罪(白向群职务犯罪案)被包头市监察委员会采取留置措施3个月。8月,警方在调查中发现其有组织卖淫犯罪行为,遂将其刑事拘留。

2020年7月15日,巴彦淖尔市中院一审开庭审理郭全生等46名被告人涉嫌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等罪一案。12月10日,法院公开宣判,以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组织卖淫罪、敲诈勒索罪、寻衅滋事罪等罪名,判处郭全生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其余45名同案人员被判处1年至20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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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彦淖尔市中院

至于郭全生是否上诉,《凤凰周刊》记者没有查询到相关信息。

与他相关的邢云、白向群、孟建伟、杜宝君等“保护伞”,也在此前后纷纷落马。

判决书认定,郭全生团伙“谋取经济利益达20亿余元”。其中,对天伦公司的暴力打砸被认定为寻衅滋事罪的关键事实之一。2018年12月27日,经专业评估,确认天伦公司的财产损失高达3602.0038万元。

基于此,法院后续作出了(2021)内02民初256号及(2024)内民终2号等多份判决,判令郭全生及其团伙、公司等,应赔偿天伦公司全部损失。该判决生效后,进入了执行程序。

除认定郭全生的团伙“谋取经济利益达20亿余元”外,法院还判决了“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彭林秀向包头中院申请强制执行,并提供了财产线索,而据他透露,“没收郭全生的个人资产及其所属公司的其他资产,由巴盟中院移交给巴盟国资委。

2024年7月18日,包头中院就天伦公司一案,向巴彦淖尔市中院执行局发函,商请对郭全生名下财产的变价款参与分配。但这封“法院专递邮件”被对方拒收退回。同年10月14日,包头中院又向巴彦淖尔市国资委发函,请求配合执行,保障申请执行人合法权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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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头中院的协执函被拒收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到今天也没执行。”彭林秀说,2024年10月以后,他曾向多个部门反映;2025年4月,中央第十巡视组巡视内蒙古自治区后,他也向巡视组反映了此事。

打财断血之困:一个普遍性难题

天伦公司面临的困局,在近年来的涉黑恶案件中并非个例。

江苏省无锡市梁溪区人民检察院检察员李瑶,曾在《检察日报》发表过一篇名为《推进黑恶案件财产处置规范化》的稿件,其在文章里称“黑恶案件财产处置,也称‘打财断血’,是彻底铲除黑恶势力经济基础的关键环节和重要举措。2022年5月1日实施的反有组织犯罪法对涉案财产的认定和处置作出明确规定,以推进黑恶案件财产处置规范化。但在实践中,司法机关在涉案财产精准认定、规范高效处置方面仍存在薄弱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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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年,天伦公司目前的现状

海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原副院长王萍也曾公开表示,“大量重大涉黑案件进入执行阶段,执行人数多、财产数额大、时间要求紧等原因导致涉黑财产执行难,主要表现在财产刑判项执行难和执行到位率低。”

“我国《刑法》开宗明义,在第二条就明确指出,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保护国有财产和劳动群众集体所有的财产,保护公民私人所有的财产’”。孙宏臣指出,“刑事案件中被害人的财产保护,之所以比交纳罚金和没收财产具有更高的优先级,是因他们系直接受害者,理应在惩罚犯罪时优先得到补偿。这些财产对于他们的基本生活和生产经营具有重大影响,及时退赔,更有积极的社会意义和价值,也与刑法的立法目的和根本任务一致。”

无论如何,这笔赔偿暂时还没有到位。记者就天伦公司执行案相关事宜,通过短信和电话联系了巴彦淖尔市中院执行局陈局长,截至发稿前,尚未获得对方回应。

“只能说,郭全生的案件还在影响着一些人。”彭林秀的手指划着那叠民事判决书,纸页边缘已被摩挲得起了毛,“只要想起这个名字,我内心仍然有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如今,包头人已经很少谈论郭全生的名字了,他的房产、现金、豪车均已被处理,万號酒店的霓虹灯也早已熄灭,改名后的包头宾馆正常运营。1206房间,这个郭全生被捕前长期居住的地方,是一个套间性质的家庭房,不含早餐的话,平时售价400元左右。2025年3月,有客人入住后在美团留言,“这家酒店是包头市的一家黑社会酒店”。

「黑帮教父」倒台后:20亿黑金与未尽的赔偿

万號酒店1206房间,郭全生就是从这里被带走

风沙掠过包头的街道,曾经不可一世的“黑帮教父”,正在高墙之内,慢慢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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